山水糖▼

［繁星］海底

还不会说话时，他就已经可以吐着泡泡哼出吚吚哑哑的曲调。
温柔稚嫩的奶音像陆地上才生产的清新汽水带着柠檬的味道，他身边的海葵也就随着波浪摇摇晃晃，斑斓的小鱼亲吻他软软的额头。
他叫LAY。
他从小就是家族里最被疼爱的小人鱼。哥哥姐姐还有拥有最漂亮大鱼尾的祖母大人都喜欢摸摸他柔软乌黑的小卷发，亲吻他脸颊深陷的酒窝。
日落月升，潮汐涨退。
他喜欢在黑夜笼罩海面的时候浮出水坐在礁石上，淡紫色的尾巴拍打海面甩出浪花，仰着尖尖下颌眯眼看月亮星子在天空画一个圆弧渐渐变暗。数着日月。他想，等他成年了，就要像珊珊姐那样，做一条走上陆地的人鱼。
他才不怕干涸的疼痛。

数到第5475个月亮时，LAY已经拔节生长成温润灵秀的少年。海星们都说，他是深海里的小王子。他甩甩尾巴，漾开水花波纹，唇角也漾开一个小酒窝，像以往5474个夜晚一样向上游去。
然后他沐着月光哼着古老的歌，听到了浅滩上的惊呼。
惊惧带些好奇的转过头，湿嗒嗒的头发被海风吹起，LAY露出一双弯弯的眼睛，朦胧光影让他看不清，于是扑通跳进水里，形状姣好的尾巴在月光下熠熠生辉。
龙剑飞觉得明明离得那么远，他就是看到了那双乌黑眼珠里的流光溢彩。
这是人鱼。他找了很久很久的人鱼。
他说不出话，只是手指握拳难掩激动。一根一根绷紧的手指，手背浮出淡青色血管，有水花溅在上面。
他看到奶白色肌肤的人鱼男孩儿艰难的立着鱼尾站到他面前，好奇的神情让下垂的眼角都生动。
“Hi？”
咕噜咕噜的气泡噼里啪啦在温柔的月光下爆炸的声音，就是这样吧。龙剑飞蠕动着唇，启齿回复小人鱼。
Hi，我是龙剑飞。

啊。龙剑飞。
恍然大悟的跟着人重复了一遍他的名字，LAY抿出一个浅浅的酒窝。然后伸出自己湿嗒嗒的手，告诉他，“我叫LAY”。

第5476个夜晚开始，LAY不再是一个人数月亮。他告别海底的小鱼儿和海星，像一枝锐利的箭，划破海水，奔向陆地。他奔赴浅滩，带给龙剑飞漂亮的贝壳，然后用海草吹出悠扬的深海的歌，听他讲陆地上的生活。
他不再满足月亮，他想见一见太阳。
见一见他不曾见过的烧灼炙热的光。

后来龙剑飞想，如果那时候可以再坚定一点就好了。
第5500个月亮掉下去的时候，LAY没有甩着鱼尾游回他的国度。他在第一个太阳跳脱出地平线的时候吻上了龙剑飞干燥的唇。
一点都不烧灼炙热，明明是温暖的光。
一点都不干燥，明明柔软的像贝壳里的嫩肉。
都是错觉，那我喜欢你这件事是不是错觉？

龙剑飞伸出去的手只抓住了滑溜溜的鱼尾，鳞片划伤了他的手指，一切都那么措不及防。他含住铁锈味儿的血液，口腔里有海水的味道。是血还是吻呢？
他只知道这是欢愉，甜蜜或者伤痛都是欢愉。
他记得LAY淡紫色的鱼尾和漂亮的小卷发。在他还是少年的时候，乘船来到这片海域，他站在甲板上瞭望大海，望远镜里忽然一闪而过的波纹和淡紫色的弧线，然后他看到藏在礁石后边的小孩儿，睁着圆鼓鼓的大眼，一张小脸肉嘟嘟的四处张望。
后来他报考了这个地方的大学学习海洋生物，在久久探寻无果的时候又看到了他。
昏黄月光，海面是他扬着头甩着鱼尾的剪影。他长大了，肉嘟嘟的小脸长出了棱角，尖尖下颌就那么抬着让人很想吻一吻。
那双熟悉的带着探究与好奇的大眼睛就这么突然贴到了面前，让龙剑飞惊喜又畏惧的只能say hi 。
以后的每个夜晚，龙剑飞带着芝士薯条，炸鸡和啤酒来到海边，听着小人鱼哼出断断续续的歌，给他讲他喜欢听的陆地生活。
“有很漂亮的高楼大厦，在里面你可以买到任何你想买的东西。”
“学校里有古怪的老教授和凶巴巴的学姐。”
“想飞的话，带你坐飞机，在高空看大海很酷哦。”
不过，最棒的地方是我家，我把浴缸送给你，你愿意和我一起回家吗？

在龙剑飞还没来得及问出口时，LAY就带着疑惑和隐隐约约的羞耻心跑掉了。太阳的光辉
洒在他奶白的肌肤上像镀上一层圣光。

深海里的人鱼少年把自己关在蚌壳里说什么都不肯出来，他想到龙剑飞错愕的表情，心情就像第一次喝可乐时直发酸。
哎呦LAY，你清醒一点啊，你是长着尾巴的鱼怎么可以喜欢人呢？
可是珊珊姐也和人类结合了啊。
笨蛋，你是男孩子，不会一样的。
LAY揉揉胀痛的额头想，要是真的像童话里那样有可以把尾巴变成腿的巫婆就好了，那我就可以狠狠踹龙剑飞一脚，踹死丫的。
然后他就被人鱼哥哥撬开蚌壳丢到了老祖母面前。不动声色满目慈祥的老人鱼用手杖轻轻敲了下小人鱼的额头。
那孩子啊，在海滩待了很久了。
啊？
LAY懵懵懂懂的眨眨眼，老人鱼不说话，睡着了。半晌他才反应过来，急急游向海面。
龙剑飞，你一个人数了几个月亮几个太阳了呢？

海滩上的青年又捏扁一个易拉罐。
五个易拉罐，五个日夜。
你。又要不见了吗？

手背上有水花，凉凉的，烫烫的。
龙剑飞笑出了牙龈。
“LAY,我把浴缸送给你，你愿意和我回家吗？”